Thursday, 28 May 2015
葛亮 - 戲年
在芸芸新進(晉?)作家中,我最喜歡的是葛亮。 他是南京人,在港大讀了中文博士,中文底蘊好是不在話下的,更難得的是他沒有一般文人的裝腔作勢。 總的來說,葛亮寫的比董啟章較親切,感情細膩,風格含蓄沉實。
他生於文化大革命的年代,文筆總是有一種淡淡的卻又揮之不去的土味,不叫人厭惡,但教人可惜。 若他生在民國時,落筆時想也必更見優雅。 甚麼是土味? 我第一本想到的書是莫言的生死疲勞,說的是土地改革的事,主角西門鬧是個倒楣的地主,以不同的動物身份轉世了六次。 題材在同類作品中算是比較有趣,我尤其喜歡的是寫主角轉世為驢的那一段,那驢子既有前世為人的記憶,又有今生為驢的獸性,一直就在那精神分裂的,驢不似驢,人不像人。 生死疲勞無論是主角的自白、角色的對白還是整體的造詞都有一種土味,陶傑在光明頂叫這做"中國火車上的老舊臭味" - 說到底就是看不慣。 除了土味,還有一股恨意。 各個階級的人都互相憎恨著。 民國人在寫這些土地改革呀,大躍進時就沒有這股土味和恨意。 首推楊絳的幹校六記,記她在那亂世中仍能莊敬自強。 民國人在那大時代迸出的是憂怨多於恨。
葛亮是唸中文出身的人,心中一定也可惜文化大革命的那些運動毀了中國文化吧。 我們可從他在泥人尹一文中窺見: 他小時候有一個做泥人的尹師傅,一雙巧手總能弄出翔翔如生的泥偶。 初時作者只當他是個性格溫馴的手藝人,卻原來也是臥虎藏龍,一眼就能看出作者家中的墨寶是倪元璐之作。 而他把這種文代修養潛移默化,用於他手中的泥人兒上,得到外國教授的賞識,作品見於英國的藝術年鑑上。 他算是上個年代的人,也即是民國人,出身大家族,被人欺負也只會說: 你這個人,你這個人....你得饒人處且饒人。 可憐他在那火紅的年代竟被那些不配的人恐嚇要毀了他的雙手,轉頭又要他披星戴月的趕起一個又一個的主席像。 而他的兒媳恐怕就是土共的代表了: 就只知道把尹師傅的手藝當成是一門生意,迫他不斷地做泥偶,趕不及死線就找幫工,迫他承認幫工的作品出自他手去騙外國人。 一見到外人就自誇自己為家付出了多少。 而且這女人也騙了他的土地房產,在他彌留時席捲而逃。 "他做主席像,做好了一個,下一個還當是新的做。 每次看到主席被人恭恭敬敬地請走,心裡都一陣空。 不過長了也就有些淡了。 到有一天家裡的孩子發了高燒,送去診所打針,沒退。 送到縣裡醫院,孩子已經燒胡塗了。 燒總算退下來,孩子卻站不起來了。 本來還有一雙腿是好的。 他責備著自己。 革委會來了通知,說要送青山鎮的友誼鄉一尊主席像。 要他連夜趕出來。 他忍下苦痛,做到後半夜,睡著了。 起來,接著做。 做好了,等人來請。 主席還是笑吟吟的。 是包容天下的偉人。"
葛亮沒對時代人物作任何評價,這樣側寫,甚麼都不用說了。
他另一些短篇沒那麼沉重,威廉一文有些情節看得我捧腹大笑。 威廉是個黃皮白心的人,想學中國文化,以為粗讀幾本經典(如: 說文解字)和了解一下中國歷史就是了。 他去泰國尋歡,硬要把自己風流之舉比作十年一覺楊州夢,大有杜牧柳永之風。 他還要學古代的文人寫信予他光顧了的妓女: 他以條列的方式指出妓女工作不完善之處,如,太過主動的體位,舌苔大厚...幸好,信尾他還語重深長的叫她多愛惜男人心中的孩子....剛想讚他也粗有詩意時,他竟以這作結: 你知道,我是恨鐵不成鋼。 作者說這句是他教威廉的,指如果對一個人希望很大,但這人卻讓他很失望。 作者說: 我好像在讀一張產品售後服務回訪表。 而威廉的女友偷看了這信後輕聲說: 你是不是也覺得有點兒變態? 這個我很有身同感受之嘆的,讀書和工作上交了很多很聰明的ABC/BBC,深慕中國文化,想附庸風雅一番卻也會弄出這些恨鐵不成鋼的笑話。 即便是我這非文人也對這看不過眼;葛亮這些文人更是哭笑不得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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